姗姗来迟的2023小结
记得2022年末开始琐碎地记录，然后不知不觉这篇年终小结从新年拖到了春节，经历了从意大利回国又再返意的过程，日子渐渐忙碌，这篇小结也被搁置了。趁着2024年的尾巴，把这篇姗姗来迟的2023年小结完成，也为那时的自己画上一个小句点。
以下为正文——
2023年，尤其是下半年，发生了很多让我改变心境的事情，好像所有事情都渐渐有了一个阶段性的结果，而且特别巧的是，这一年我满三十岁了。
疫情期间开始参与Marije Vogelzang的Prime Light Meditation冥想小组，三年光景，我慢慢地认真梳理了内心的褶皱，去探寻想成为的自己；同样是疫情期间开始，我认识了Laboratorio Silenzio，开始接触参与式行为艺术表演，从最初作为观众，到今年以表演者的身份参加了米兰设计周——“From the Silence”，展览期间算上大雨倾盆的开幕式一共表演了三场，有些瞬间表演者会被作为展品的一部分拍摄。将近30人的团队，8-45岁不等，4种语言(意大利语、英语、汉语以及手语)。设计周倒数第二天朋友跑来说我们的项目被米兰设计周外围展的【最佳沟通设计】提名，一脸迷惑地去查了评选标准，原来除了设计本身以外也包括展览内容所体现出的包容性，用网站的话说就是“能够产生清晰直接的沟通设计，采用包容的语言，拥抱人类的多样性”。
在POLI.design任职期间，机缘巧合地有幸结识儿时偶像舞蹈家邰丽华老师，她告诉我，爱的手语是🤟🏻，全宇宙通用。
Laboratorio Silenzio的出现，也让我的生命里出现了很多有趣的新朋友，Serena便是其中之一。今年五月开始，不定期地被Serena叫到我家门口的前Crescenzago墓地帮忙收集小花小草（搬来这里五年后的今年，我才得知这座前墓地的存在），协助她在Casa degli Artisti的艺术驻地项目Via del Ricordo做田野调查。在米兰自然史博物馆的植物学家大叔的帮助下，认识了各种非凡植物，也见证了这座被荒废的墓地不同季节的神奇景观，渐渐开始接触自家附近的各种组织和场所，结交了新的大朋友，小朋友。
Serena会偶尔邀请我去参加一些新奇的活动，比如我之前从未听说过的Video Sound Art Festival，今年他们第十三届活动主题为“Babel”，选址在Ca’ Granda 历史档案馆及其地下墓穴，是见证城市变迁的重要历史遗址之一，原为建于15世纪的“大医院”（Ospedale Maggiore，也被称为 Ca’ Granda），保存了医院创立以来的所有行政文档，非常神奇。艺术节不仅探讨了档案馆这一空间的历史意义，也通过当代艺术的视角，邀请观众重新思考时间、记忆与人类文化的交织关系。
印象比较深的，是当时在一部短片前驻足了很久，当时听到影片里面的背景声音说：“我经常有这样的乐趣，比如在日本或中国时，我特别喜欢看电影，因为我完全听不懂，也没有字幕。所以，我就完全迷失了方向，这种感觉很有趣。有时候，我们真的需要学会不去把一切都看得那么明白。”这和我在意大利生活多年心境变化的感觉很像——时常觉得自己总是一半在地上，一半飘在空中，有时候会在一些对话里迷失自己，从最开始的缺乏安全感，到现在的自洽甚至更多时候是享受迷失。后来得知，这部短片名为《Film spatial》 (Camille Henrot, 2007)。影片用16毫米胶片拍摄，片中说话的是建筑师及乌托邦主义者 Yona Friedman，整部片子好像是拍摄者带着观者在Yona Friedman 的公寓和思想世界里散步。
Laboratorio Silenzio为我带来的另一个珍贵的朋友是Carlo，年末受Carlo邀请去看了他在2018年创作的剧目再次上演——《Nel segno del Minotauro》。故事灵感来源于瑞士作家Friedrich Dürrenmatt的《Minotauros. Eine Ballade》，Carlo以一种新的视角重新诠释了这个经典故事，在他的叙述里，Minotauros不再只是一个传说中的怪物，而是一个独特且孤独的存在，他与迷宫相辅相成，彼此定义。剧中没有Teseo的英勇冒险，而是通过五位女性演员的肢体表现和舞台上的一顶牛头面具，逐渐揭示出Minotauros复杂的内心世界。他的孤独与痛苦以一种无声的方式传递，整个舞台氛围笼罩在沉重与神秘之中。坐在观众席上，我看到的不是那个具象的Minotauros角色本身，而是一个他从被排斥和嘲笑到逐步探索自我、尝试与外界建立联系的过程。随着一面镜子的出现，Minotauros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模样，从而开启了他的自我认知和人性化转变。剧目尾声，Minotauros摘下面具，与其他演员共同抚摸它，这一幕传递出一种柔和的释然与和解，正如三年来践行Prime Light Meditation的同时我一直在做的事情——与自己和解。当然，Carlo所想要表达的更加广阔：打破偏见，用开放的心态去看待世界，发现沟通与表达的多样性，无论是否有语言，每个人都有被爱与被理解的可能。
还要感谢Carlo的是，今年帮我收获了诸多新技能之一——拿到驾照！考前最后一次练车前，我们一起在Carlo家附近喝咖啡，Carlo说这是一家很有年头的咖啡店。我们喝完咖啡，做咖啡的老爷爷说这是他最后一天工作，明天他就退休了！或许就是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这家咖啡店突然对我来说有了特别的意义。然后老爷爷看着我们说：“Lavorate per me.”——字面意思是“你们为我工作”，那种感觉就好像，他在为我们打气，让我们继续努力下去。米兰的一家咖啡老店，不知道对于多少人来说，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回忆和意义。
2023年诗意的高潮可能发生在年末，我在Hangar Biccoca观看的越南艺术家Thao Nguyen Phan的个展“Reincarnations of Shadows”。Thao Nguyen Phan的视觉语言很特别，她把绘画作为概念性、叙事性和连接性元素，与不同的媒介和材料相结合，从纺织品到印刷书籍；而在她的视频作品中，绘画仿佛获得了生命，创造出一种梦幻般的影像，将民间传统、童话叙事、文学、哲学和日常生活交织在一起。展览的主题关于艺术家追溯越南动荡的历史事件，反思与人类活动相关的环境与社会变迁，如自然资源的开采、景观的破坏以及殖民化带来的影响。
展厅里，我在一个硕大的三频道视频前驻足，作品名为《Mute Grain》，是Thao Nguyen Phan于2019年创作的作品。影片讲述了1945年越南饥荒时期，两个名为三月与八月的兄妹故事，他们生活在一片被荒芜吞噬的土地上，周围的成年人都已经神秘地消失。影片以历史与虚构交织的方式，描绘了越南在法国殖民和日本占领下，成千上万的民众在饥荒中挣扎求生的悲剧。视频穿插着历史档案照片、幸存者的口述访谈，以及米粒被无情倒入历史洪流的幽幻画面，展现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无助与哀痛。
这对兄妹，带着一份忧郁的美感，始终在饥饿的困扰下迷茫，总是试图用双手触摸某样东西。无论是一个昆虫、一堆干草、一颗成熟的菠萝蜜，还是一碗珍贵的白米，他们的欲望之物往往只停留一瞬，然后消失进入无法触及的幻想领域。影片的结尾如同一场幻梦，在黑夜的微光中，三月和八月相遇，手中的小小灯笼闪烁着温暖的光，在这瞬间的重逢里，他们找回了久违的宁静与天真，饥荒带来的痛苦被抚平，失落的孩子们重新回到了一个充满幻想与和平的奇异世界。
好像今年真的看了很多展览，威尼斯双年展也是一大丰厚的信息来源。以下是我心目中的几个高亮展馆：
斯洛文尼亚馆回顾了生态学在建筑中的传统应用，并提出生态问题应从建筑设计的初始阶段就内嵌其中，因为在过去，生态学是建筑的一部分，意味着建筑从概念设计开始就具有生态性。展览展示了处理生态问题作为建筑设计固有部分的传统建筑实例，并根据其主要的能源原则将其分为不同类别。这种结合传统智慧与现代技术的方式，展示了在气候变迁背景下，建筑和生态如何成为紧密相连的系统。
日本馆的展览探讨的是建筑作为一个有生命的存在，强调建筑不仅仅是物理实体，更承载着历史与故事，是值得被热爱的地方。通过纺织、陶瓷、摄影、设计、编辑和建筑的跨学科团队合作，展览邀请观者重新审视建筑与自然的关系，并思考如何将建筑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生命体来看待，而非与自然分离的实体。
新加坡馆关注的是，在城市建设过程中，如何衡量那些无法量化的城市元素，探讨包容、连接、自由、依附、吸引力和行动力这些建筑目标的实现过程。展览通过展示建筑师和研究者如何应对多样化的需求与挑战，探讨在当今世界中，建筑应如何平衡极端立场并为不同实体、环境和梦想提供校准，什么时候才算“足够”？
西班牙馆的“FOODSCAPES”（真的非常喜欢这个主题，也深刻影响了之后的很多设计项目，尽管原本一直想做的主题播客后来还是因为工作量的庞大而放弃了，但还是想在这里致敬一下！）是一场穿越那些滋养世界的建筑之旅：从我们厨房中的家庭实验室，到滋养城市的广阔操作景观。“Mangiando, digeriamo i territori”（吃下的每一口，都是我们对土地的消化与吸收）。展览通过五部影片、一份食谱档案和一个开放的研究平台，探索食物与建筑的关系，回顾当下的食物系统，并展望未来可持续的食物生产与分配方式。在能源辩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的今天，食物依然在背景中默默存在，但我们如何生产、分配和消费食物，塑造了我们的世界，远比任何能源来源更为深刻。展览进一步扩展了生态与可持续性的主题，结合食物与建筑系统，展示了全球如何重新思考食物生产对环境的影响，并探索了能够在不吞噬地球的情况下滋养世界的其他可能性。
拉脱维亚馆的展览是一个超级市场！它探讨了威尼斯双年展（作为“超级市场”）与国家馆（作为“商品”）之间的关系，强调威尼斯双年展本身也是一个“未来的实验室”。这里是所有想法汇聚的地方，所有的理念都能在同一货架上找到归属。超市货架展示了无限的视野，重要的不是商品本身，而是消费者——“你”的选择。展览通过概念超市的形式，探讨了如何在这个充满选择的世界中进行有意义的决策。展览强调理念的多样性与选择的意义，其实无意间也与西班牙馆关于食物与可持续性的探讨形成对话。
乌拉圭馆的展览以该国自1987年通过的《森林法》为主题。自法令通过以来，森林面积已经增长了超过三十倍，并预计这一扩展将持续下去。展览将《森林法》视为一种正在建设的生态系统集成，并通过各种视觉作品和艺术表现来探索这一法案对乌拉圭社会、文化和环境的影响，展示了该法令如何推动生态与文化转型，探讨了法律如何促进木材产业的可持续性，并反思全球气候变化与生态转型问题。它对环境法律与生态转型的关注，与拉脱维亚馆提出的决策与理念的选择紧密相关，也为气候问题的讨论提供了法律和行动的视角。展览邀请观者一起探讨和学习该法案在去碳化和去殖民化过程中的意义，以及它如何塑造乌拉圭作为木材未来实验室的潜力。非常喜欢乌拉圭通过歌剧形式来呈现这部相对枯燥的法理，结合虚拟角色与艺术家的音乐创作，通过艺术与文化的融合，将乌拉圭的生态议题与其音乐、艺术和历史背景紧密结合，展现出一个多层次且富有互动性的展示。
这次去威尼斯，住宿的房东推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网站——Venice Tap Water。才了解到，这是一个由Marco Capovilla于2019年发起的非盈利组织，致力于推广在威尼斯使用自来水，通过向公众普及水质信息，以及每个人在访问这座城市时如何对环境产生积极影响的方式，来提高人们的环保意识。它鼓励游客利用城市内的公共饮水喷泉，减少对塑料瓶的依赖，从而有效降低环境污染。网站提供了一张详细的地图，上面标注了威尼斯市区内126个以及周边岛屿上的60个可以直接饮用的喷泉位置，几乎每隔100米就能找到一个。更有趣的是，这些喷泉本身也成了游客发现威尼斯隐藏景点的一种全新方式。许多喷泉背后都藏有独特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每找到一个喷泉，就像完成了一个探索城市的小冒险。
比威尼斯的喷泉还要多得多的，是鸽子。在威尼斯的时候，和观展同伴讨论到鸽子的数量惊人。他说，在意大利，鸽子就像老鼠一样，被视作病毒携带者。这样的说法让我感到非常悲伤。作为设计师，我们应该做的是“以人为中心”的设计还是“为万物而生”的设计？设计的初衷确实是为人而生，但它更应该为万物而存。
设计的终点，或许是在悲悯中寻找平衡，在诗意中创造共鸣。
关于环境问题，今年学习了一个新概念——“Climate Injustice”（气候不公正）。这个词特指全球气候变化对不同国家、地区和群体的影响极为不均，尤其是那些对气候变化贡献最小的群体，常常承受最严重的后果。简单来说，气候不公正揭示了全球南北之间在资源分配和权力关系上的巨大不平衡。发达国家通常是温室气体的主要排放者，但气候变化的负面影响却往往落在了那些最不具备应对能力的国家和地区身上。这个概念不仅关系到环境问题，也深刻关联到经济和社会的不平等。例如，全球南方许多国家和地区，特别是非洲、东南亚以及加勒比地区，尽管它们对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却往往是气候变化带来极端天气、自然灾害和生态崩溃的重灾区。特别是在许多贫困地区，尤其是依赖农业和渔业生存的群体，他们面临着水源枯竭、土地荒漠化和海平面上升等问题，这些影响直接威胁到他们的生计和生存环境。
了解到这个词，是今年在Food Wave举办的“Feed Your Future: Brainstorming”活动上，活动临近结尾，放映的纪录片《YATAPITA》里出现的。“YATAPITA”意为“已逝之物”，源自斯瓦希里语。影片探讨了气候变化对坦桑尼亚当地社区、生态系统和文化传统的深远影响，同时揭示了这些社区在应对全球气候危机中面临的不平等挑战。
今年年末参加的另一场特别的线下活动，是由意大利女性生活指北——也是今年因为受朋友邀请一同前去参观展览而得知——组织的年末聚会，活动里有一个很有趣的环节：我们每个人都把2023年想要释放的思绪写下来，随后这些纸条会被随机发给在场的其他小伙伴。就在这样偶然的机遇下，我整理了至今为止心中对友谊的一些遗憾，毫不保留地写了下来，然后将它们丢了出去。那个瞬间，好像是把心里为朋友们留出来的小花园仔细打理了一番，给新朋友的到来腾出一些空间，让他们自由生长：比如那只总是拉着我去山林里徒步，让我感受那些美好的落日和“柳暗花明又一村”般惊喜的兔子（今年甚至帮我完成了积存多年的滑雪打卡）；又比如那只会送我很闪耀的月亮明信片的暴跳如雷小狗。
是哦，2023年，我依然在收发着和朋友互寄的明信片，好幸福。
最后，想跟大家分享一本我很喜欢的书：《Piccolo blu e piccolo giallo》（《小蓝和小黄》）。这本书是意大利作家Leo Lionni创作的儿童图画书，出版于1959年，讲述了两个色块——小黄（Piccolo giallo）和小蓝（Piccolo blu）——的友谊。它们性格各异，常常一起玩耍，直到有一天，它们决定拥抱在一起。而当它们紧紧相抱时，它们混合成了绿色！这个变化让它们感到既惊讶又好奇，于是开始理解和探索色彩之间的关系。
我记得是2020年末参加社会设计工作坊时第一次接触到这本书，当时负责的老师非常充满激情地用PPT把故事讲了一遍。三年后的现在，11月初我去参加朋友的生日会，朋友的朋友（一位年岁已高但依然童心未泯的可爱插画师）激情澎湃地为大家“表演”了这个故事，那个情景甚至让我感动得有点想哭。为自己开心，依然喜欢充满童真力量的故事，更喜欢那些永远用小孩子的心去面对世界的大孩子们。
好啦，感谢溪婧教我的“呕吐式”写作，这篇在愿望清单里昏睡了整整一年多的年终总结终于写完了！希望看到这里的你，已经度过了让自己满意的2023年和2024年，2025年的新年祝福还没想好，附上2023年末写下的新年祝福吧：
2023 得良友 遂心愿
2024 不负初心
ps，未标注出处的图片皆源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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